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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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晏歸荑凝神看了看,那道血跡有一指長,周圍還洇開了些,“你流血了。”

“沒事。”遲澈之稍微側過身,不想讓她再看。

她蹙眉道:“你沒事吧?”

他冷聲說:“沒事。”

他怎麽可能沒事,昨天爺爺下手又狠又準,棍棒全部打在同一個位置,肩胛骨下面皮開肉綻,他稍微一動就扯得生疼。可是他才不想讓別人瞧出來,早上還特意穿了深色的衣服,沒想到剛才勾腰那一下竟然流了血,還叫晏歸荑瞧出來了。

他一直轉筆消解疼痛,傷口一直沒處理,重又扯到,越來越疼,最終他放下筆,把手垂在身側。

見他不再轉筆,她低聲說了句“謝謝”。

下課後,晏歸荑從書包裏翻出一盒創口貼,用手碰了碰遲澈之的肩膀,“給你。”

他一時不知道是覺得好笑還是感動,冷淡地說:“我真沒事兒。”

“我有很多的,因為經常削鉛筆,所以一直都帶著創口貼。”

“沒用。”

“受傷了?”她覺得這句純屬廢話,又說,“怎麽受傷了……”

“你管那麽多做什麽。”

晏歸荑把一板創口貼放到他桌上,“怎麽會傷到這個地方。”

遲澈之被她鬧得心煩,抄起創口貼,“我貼。”

“是不是要先消毒?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怎麽不貼?”

他心想創口貼也沒用,面上還是說:“待會兒貼。”

“要貼噢。”

他瞪了她一眼,“煩不煩。”

中午回家吃過飯,晏歸荑就說要去學校了,李女士奇怪道:“這才一點,平時不是一點半才走嗎?”

“今天作業多。”她說完就匆匆走了,生怕撒謊被瞧出來。

她惦記著遲澈之身上的傷口,看他也不像是打架會吃虧的人,不知道怎麽會出血。難道是被刀傷到了?光是一想,她就覺得驚心。

晏歸荑在校門口的藥店買了酒精等藥品,路過超市的時候看見了遲澈之,狹窄的甬道裏,他靠在墻上抽煙。

看她站在那兒不動,他挑眉,“怎麽?”

她走過去說:“你也太明目張膽了吧,被別人看見了怎麽辦?”

“看見就看見。”他透過煙霧看到她手上的塑料袋。

“你的傷口處理了嗎?”

他不解地看著她,“還說這個事兒?”

“我……我擔心你自己不會管它。”她頓了頓,“我買了酒精、棉花。不去管他的話可能會感染的,很嚴重。”

她擔心他。面對這句話,他不知道說什麽好,煙燒到尾燙到手指才猛地丟開。

“你很愛多管閑事?”

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,“你也是啊,你幫了我好幾次,明明又不熟。”

“我那是……”他忽然說不出話了。他為什麽要幫她?可能是一時頭腦發熱。

未等他說完,她說:“你沒帖創口貼吧?那個位置自己應該不是很好操作。”

他半垂著眼睛,長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,“你要幫我?”

晏歸荑燦然一笑,“對啊,如果你願意的話。”

“哦。”拒絕的話到嘴邊,他卻說不出口,“你會嗎?”

她只當他同意了,“到樓道那邊去吧。”

兩人坐在臺階上,晏歸荑不假思索地撩起遲澈之的衣服,他伸手扯了一下,她笑笑說:“你不會不好意思吧?”

“不是。”

“我們畫室好多裸模,這有什麽嘛……”掀起他的衣服,她突然說不出話了。

他的背上有一道很深的傷痕,腰上還有好幾處舊疤痕,讓人觸目驚心。

“你被打了?”

他不耐煩地拉下衣服,“不弄算了。”

怪不得他說創口貼沒用,這麽長一道痕跡,顯然是用棍棒打出來的,不知道要多用力才可以把人打成這樣。

“弄。”她把酒精倒在棉花上,一手掀開他的衣服,一手小心翼翼地把棉花沾到他肩胛骨下。

酒精沾到傷口上像烈火燒灼一般,他咬緊牙關,讓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。

消過毒後,他問:“好了?”

“等等,還要上藥。”她把粉末仔仔細細抖落在傷口處。

遲澈之沒忍住,“嘶”了一聲。

她輕輕吹了吹,語氣像哄小孩,“馬上就好了,不疼了。”

感受溫熱的風,他身子一下僵住,傷口周圍完好的皮膚麻酥酥的,竟蓋過了疼痛。

“好了。”

她話音剛落,他就拉起衣服站了起來。

他背對著她,“謝謝。”

她沒有發現他染紅的耳根,笑了笑,“不用謝,就當還禮啦。”

晏歸荑隱約覺得他有很多秘密,也不像同學說的那樣是個“壞孩子”,他給她解圍,幫她出氣,擔心她一個人回家不安全堅持繞遠路送她回家。他其實很好,是個心地善良的人。

她是一個講道理的人,別人對他好,她就要對別人好。

自那以後,遲澈之的周圍總有晏歸的身影,她和他聊天,給他劃重點,同他分享小零食,知道他不吃早餐後,她蹙眉說“你也太不會照顧自己了吧”,於是偶爾他還會收到一份早餐。

他也說不清楚這是什麽感覺,就好像長年躲在深山裏的人,對沒日沒夜的狂風暴雨感到絕望,一覺醒來卻發現天晴了,陽光太過耀眼,叫人不敢相信,可是他冷徹的心卻因此變得炙熱。

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,才發現他眼裏、腦海裏、心裏全是她了。

十七歲的夏天,遲澈之第一次有了喜歡的人。

高二的暑假只有一個月,遲澈之被母親帶到了英國,期間在MSN上找過晏歸荑,他想說的話開不了口,最後只問了她作業是什麽。

一開學,他提上書包飛也似地去了學校。原來沒覺得漫長的路,他那天卻好像走了很久。

一步步走上臺階,轉角他就看到了那個心心念念的女孩。

晏歸荑對他笑了笑,“來這麽早。”

他不自覺地揚起嘴角,忽又冷下臉來,“是啊。”

晏歸荑對他的脾性早已見怪不怪,笑著說:“我被分到八班啦,你呢?”

他一楞,“分班了?”

“是啊,期末考得不錯,分到了優班。”

他抿了抿唇,“那你的作業不是白做了?”

“沒有啊,反正都要做習題。”

“噢。”

“而且這學期我要去集訓,不怎麽來學校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十二月就要聯考了,你忘了?我是藝術生。”

“好吧。”

“我去教室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看著晏歸荑遠去的背影,遲澈之心裏忽然有些不是滋味。

也是,這個時候萌芽的喜歡是這樣不合時宜。

他還要贖罪。

最後是死是活都不一定,他想這些幹什麽呢。

可少年的心是不講道理的,升起一撮火苗,就會越燒越旺。

遲澈之日覆一日看著旁邊空蕩的書桌,只覺備受煎熬,靈魂仿佛扯成了兩半。

終於有一天,他再也無法忍受,撥通了晏歸荑的電話。

電話那邊有些吵鬧,他有些詫異,“你不在家?”

“我在畫室。”

“……沒打擾你吧。”

“這會兒在休息。”

“你在哪裏學畫畫?”

月影憧憧,一陣風吹過,梧桐樹下的落葉堆又添了兩片葉子。

亮著燈的屋子裏走出來一群學生,他們嘻嘻哈哈說笑著,寂靜的胡同頓時熱鬧起來。

晏歸荑也在其中,臉上笑意盎然。

路燈下,遲澈之一瞬不瞬地看著她,他看見同行的男孩在偷偷打量她,女孩們熱絡地和她講話。原來她在畫室和在學校是不一樣的,這裏她有許多朋友陪伴,她是受到註目的。

晏歸荑瞧見他,十分驚訝,“遲澈之?”

他背起手,把煙藏到身後,“回家了?”

“對啊,你不上晚自習?”

“下課了。”

“啊,對,快十一點了。這麽晚了,你在這裏幹嘛?”她忽然一楞,“你不會是來找我的吧?”

他努力讓表情看起來冷淡些,“不能找你嗎?”

不知不覺中少年又長高了些,已經比她高出一個頭了。她走到他面前,仰頭一笑,“找我做什麽?”

他喜歡她的笑,眼睛彎彎的,小巧的下巴稍稍翹起,明亮動人;他也最煩她的笑,一笑就讓他慌了神,亂了陣腳。

“吃宵夜。”

“啊?”

他自己也覺得借口過於蹩腳,咳了一聲說:“順便問你題。”

“不能問同學……”她的話脫口而出,說到一半沒了音,旋即補上一個笑,“知道了,畢竟我們是朋友嘛。”

他冷哼了一聲。

和小夥伴們打過招呼,她轉頭去拉他的袖子,“走了,不是要吃東西麽?”

遲澈之看著那只白皙纖細的小手,擡手握住了。

“餵。”她松開手,蹙眉瞪了他一眼,“瓜娃子。”

他沒聽清,“花襪子?”

他想了想又說:“傻逼的意思?”

她攤手,“你自己說的。”

兩人在附近一家小店就坐,晏歸荑讓遲澈之把習題拿出來。

他一邊翻找一邊誇張地說:“真的,這題太他媽難了。”

她看了看題目說:“這個書上就有重點啊。”

“我操,看錯了,不是這道。”他快速翻了兩頁,“這裏。”

“啊,是這樣的,季風氣候……”她細細講起來。

遲澈之根本無心看題,她和他離得很近,近得可以數清她的睫毛,長睫毛落下又擡起,薄唇一張一合,短發垂到她下巴尖,末尾稍稍卷曲,隨著她說話一晃一晃的,他的心也跟著晃蕩。

她忽然擡頭,撞上他的眸眼。

他一下就往別處看去,掩飾般地說:“真他媽難,日。”

“……”她敲了敲筆頭,“可以文明一點嗎?”

恰巧老板走過來把兩碗餛飩放在桌上,遲澈之說:“先吃。”

清湯上撒了小蔥,餛飩的面皮晶瑩剔透,他咬了一口,肉餡和著醬汁燙了他的舌頭。

晏歸荑看著他的樣子,說了句方言,“餓狼餓相。”

他囫圇著吞下,吹著舌頭問:“什麽意思?”

“形容一個人狼吞虎咽很狼狽的樣子。”她輕輕偏頭,笑著問,“方言有意思吧?”

他低頭舀起餛飩,“快吃。”

那是他吃過最好吃的餛飩。

甜得人說不出話來。

甜得人發苦。

遲澈之喉嚨動了動,睜開眼睛,對司機說:“附近哪家餛飩好吃?”

司機確定了老板是跟自己說話,回答說:“這……我不太清楚。”

“算了。”

司機隱約聽見身後的人嘆息了一聲,太輕太輕,他懷疑是自己的錯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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